复健期遥遥无望

是瑞鹊/筱鸢

丁诺/典诺及aph北欧相关

【亲子分】尘埃


♢是安东尼奥和罗维诺谈恋爱。

@清水妙子 9.22生日快乐!!!妙妙子大宝贝儿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!!啵啵啵!!最后一句献给你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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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仰起头时,世界正下着铅灰色的暴雨。鸦群从水泥楼的上空无声地掠过,低垂的天空沉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
罗维诺无声地咧了咧嘴,不知道是该笑,该哭,抑或是该回头看。他杵在狭窄的柏油路中央,像一尊雕像一样地盯着那一小块天空,可是他还是在想他身后的那一大张录取名单,上面的名字全都湿漉漉地拧巴起来,很好笑。更好笑的是上面没有罗维诺·瓦尔加斯的名字,连拧巴的机会都没有,只能塞在某张报名表的角落发霉。

想到这里,他的嘴角又松下来了。

两侧的高楼压下来,暴雨也压下来,画板沉甸甸地把他往下拽。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,心里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感情。他在考虑是不是该为自己在美院的数次落榜而难过一下,最终还是装不出来。他抬着脸迎接所有的重压,在这一刻随随便便地决定他不再报考美术了,就像是决定早餐那么轻易。

最后到了往回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头,因为他始终都知道美院的门早已冰冷冷地关上了,毕竟已经习惯了。

他从最初的高傲,到愤怒,到委屈,到平静,最终沦为平庸。就像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。

一路拖着湿漉漉的步子回去,顺着老旧的楼梯嘎吱嘎吱爬上去。旧公寓里的潮湿味经久不散,酒味烟味灰尘味在空气里发酵,廉价的墙纸上糊了几大块霉斑。老鼠四下乱窜,赌徒的叫嚷声也跟着四下乱窜,是耀武扬威的气势。罗维诺被困在这些令人头痛的闹声恶味里往上爬,到底还是硬撑到了七楼,勉强摸出钥匙开了门,径直跌进去倒在地上了。地板冷冰冰地硌得他的左半边脸颊发痛,像是被谁甩了一巴掌。

他想他前半生最厌恶酗酒,可自己现在终日昏昏沉沉不知目标,分明就是个醉鬼,活该供人取笑。空腹驱使着他去翻抽屉里六天前的霉面包,但视线已先一步在模糊中开始发昏,沉重感涌上他的大脑,睡意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。

“这幢旧公寓里居住的人,所有的人,都是社会底层的平庸的人。盗贼、酒鬼、赌徒、娼妓、失业者,当然也包括穷学生以及兼职的钟点工。”

那个青年斜倚在门框上,把这个结论混合着廉价的烟草味一起吐出来,随手给坐在地上的罗维诺抛出一支同样牌子的香烟。罗维诺把烟在床头柜上的烛火点着,不熟练地吸进一口,吞下去,立马呛住了笑声来掩饰自己被辣出的眼泪。

“呵,安东尼奥,你在做白日梦。平庸的是你,而绝不会是我。”

而现在他躺在地板上,只觉得反复咀嚼安东尼奥的那个结论能够使他清醒。他的确也这么做了,否则一会儿他会因迟到而挣不到饭钱。

烤面包的焦香钻进他的鼻腔,痒痒得想让他幸福地打个喷嚏,哪怕这只是饥饿带给他的幻觉。于是他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,他鼻子前那块面包可爱得有点不真实。可再往边上瞟,就是那个背靠着他的床也埋头吞着面包的安东尼奥。他现在相信自己仍活在那个操蛋的现实里了。

罗维诺翻身坐起,把眉头挑得很高:“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。”

回应他的是含糊不清的闷哼声,西/班/牙青年囫囵吞下他那块食粮,心安理得地吐出个嗝,把身上的灰黑衬衫拍拍干净。

“我忘带钥匙了,房租不已经给你买了早餐了嘛。”

理由充分,无可挑剔。也实在是抠不出什么字眼来怪罪了。他抓起面包撕去垫纸,顺手把面包塞进嘴里闷头大嚼。眼角的余光扫到墙角,背着的画板早已湿哒哒地靠在那儿,他便花了整整一秒钟在心里感谢安东。

安东尼奥的灰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,他正垂着目光卷起袖口,露出一截手臂,小麦色的线条结实得好看。他的手很宽大,骨节分明,手腕扎一条深黑色的绳穗,罗维诺起初总觉得亮眼的颜色才适合他,这么久下来才发现什么色调配着他都合眼。哪怕沦为平庸,他身上总有股沧桑的气质。该死的吸引人。

“说起来,我帮你看了杂志的退稿信……一群拜金主义。他们说你的画的风格不适合刊登,要多多努力。”安东尼奥已理好了衣服,赤足将双腿盘上罗维诺的床,“我觉得那张画挺好的,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道理?要我说,你的话全都是值得挂墙上的大作。至少我房间里还空着三面墙,天花板加上地板也能贴一贴。”

罗维诺没瞅他,有些艰难地干咽着面包。

那边自顾自地把话头接上,继续往下问:“罗马诺去过美院了吗?”

意/大/利青年闷哼一声以作为回复,抹了嘴角起身去开衣柜:“滚出去。我再不换衣服我俩都捞不到工钱。”

安东尼奥讪讪地抬手揉乱自己的头发,前脚才踩出去,后边门就被狠狠地甩上。他顿在原地思索一会儿,酝酿酝酿安慰的话,便挤到门缝边上憋出句话:
“我觉得你那所美院也不见得多好。”

又觉得哪里不对,蹭回去重新喊一嗓子:

“你的水平比那所学校高了那么多诶!它不要你是它眼界太低啦!”

到底还是没得到半点回应。雨点疯狂地敲击在窗玻璃上,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,所有的街景全模糊在雨幕里,朦胧起来了。安东尼奥就只能靠在罗维诺的门沿上,盯着走廊间那片窗子以打发时光,以至于门被猛地拉开时他险些摔倒。

罗维诺一手合上运动衫的拉链,一手捉住他邻居的后衣领把他扶好来。待安东尼奥站稳,那只手便顺势狠狠拍向他后脑勺,匆匆地飞奔下楼:“老兄,咱没闲情站着了,不然十五分钟后我俩一块完蛋。”

安东尼奥虽是吃痛地捂上疼处支吾乱叫,但事实上他紧跟着罗维诺飞奔下楼,后脑勺也不麻不痒,毕竟也是他说错话在先。安东尼奥一路极认真地盯着罗维诺看,不为什么,只是他想出声提醒某人的头发没打理好。可罗维诺乱糟糟的栗发真的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,老让人想去揉揉拍拍地抚顺来。就在他徘徊于动口于动手之间犹豫不决时,他们的公交已到了站,他们顶着雨飞奔踩水,像疯子一样地钻进那家又小又破的餐馆里去。

油腻,拥挤,昏暗。安东尼奥停下来抖干身上的水,他本想喘息一下,店主尖锐的骂声就像潮水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:

“这么晚?嘿,先生,迟到是没有当天的薪水的!”

他把头低下去,嘴里不住地认错道歉。可是他的眼神瞟到大堂的挂钟上面,分明还差足足两分钟才到上班时间。安东尼奥平静地收回目光,把所有的辩解压成沉默,然后低着头,闭上了眼睛。

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先庆幸被罚的不是罗维诺。安东尼奥从未经历过这种反复落榜的祸事,但凭心而论他总觉得换了自己来,肯定承受不住。最多多少了顿饭钱。大不了他去厨房里舀点剩饭菜将就一下。可让他一动不动的原地反省,这是如何也将就不了的,他就偷着抬眼去欣赏店长抖动的两撇胡子。

上班时间到的时候,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总算是及时打住了话头,标志性地搁下一句“有本事你给我辞职”终止怒斥。

安东尼奥长吁短叹地直起身来,正对上罗维诺的金色眸子。难得地罗维诺竟未投来一记眼刀,反而是报了点感激的意味。他们一人占了餐馆的一头,中间油兮兮的桌椅挤挤堆堆成一块,天花板到墙壁积着永远也清不掉的脏污,只有苍绿色和金黄色互相交融。对视了一秒后眼神错开,各自去为了温饱而维持生计。

用活着维持活着。没有一个人一开始就会料到自己会落魄到这般地步。

起初罗维诺还能高傲地昂首,对什么都能投以不屑的一篇,轻易地认定自己能理所当然地考入最好的美院。但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颓丧,好在安东尼奥及时领他去各处兼职打工,才没有沦落到不可救药的境地。他第一次搬入安东尼奥的对门时,安东就已经是一个平庸的人了。他不知道安东尼奥是从哪个城市来到这里的,但既然是选择来到这里的人,都应该曾在最开始抱有个崇高的目标吧。

安东尼奥明明地位卑微得像一粒尘埃,可是他的性格却耀眼得像颗恒星。

最后他们在晚上结束了商店的服务员工作,一路疲惫地半梦半醒,中途还摸进了取报点和安东尼奥拎回他清晨遗漏的屋钥匙。推推桑桑地滚爬上楼,公寓里夜间工作的家伙们早已嚷嚷着各自收拾妥当。他们分头回屋洗洗漱漱,罗维诺把自己扔回到硬板床上,安东尼奥提起瞬间迷糊的意/大/利人一把丢到走廊的窗前,伸手哗地推开窗子。夜风呼啦啦地倒灌进来,罗维诺哪里受得了寒,一个哆嗦愣是硬生生地被冻回清醒,下意识地攥拳就是结结实实一顿揍。

短短一条走廊是从来不需要点灯的。说是他们滚到地上互殴,实际上也就只有罗维诺在单方面地大打出手,摸着黑也不知道捶的是哪儿。安东尼奥单方面地任挨,象征性地还几次手以挡下重击。

直到他们都精疲力尽才住了手,两个人都是倒在各自的屋门前喘粗气,算是宣告停战。

窗外的城市在夜色中沉沉睡去。

安东尼奥很轻地叹出一口气:“你别……”

“我没生气。”

罗维诺凝视着天花板,黑夜的昏暗从他头顶延伸到窗外,什么都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片黑。他们挤在狭窄过道的两端,不约而同地往上仰视,仿佛要从低矮的天花板上看出星星。

楼下的嘈杂声里时不时爆出一声格外响亮的叫嚷,楼上的床嘎吱嘎吱疯摇。他们心安理得地躺在七楼敞开的窗子前,觉得像是漂浮在宇宙之中。

“你真的很棒,罗维诺,”左手边不轻不重地飘来一句,“管别人那么多干嘛,坐起来吧,我们一起看看窗外。”

他本就不大情愿,就只是懒懒地偏过头去扫一眼窗沿,安东尼奥的身影却已经已在那儿了。安东从来就不是那种遵规守矩的严肃人物,他未系好纽扣的衬衫在晚风中被吹得翻飞,像是生出了一双灰黑色的羽翼。他嘴角总是一抹淡淡的暖笑,此时在黑夜中,他眼眸里该有的温度全都冰冷地黯淡下去了。

从罗维诺的视角看过去,窗外的天空与天花板黑得融为一体,可安东尼奥坐在那儿,眼底似乎被什么微弱的东西映出些许光亮。他才跟着爬起来,把视线投向真正的窗外,他的眼眸也被照得熠熠生辉。

那是远方的市中心。主干路的街灯接连不断,像是银河延伸到远方。窗外的高楼上的灯亮得甚至有些刺眼。

“罗马你听我说啊,这个城市很大很空,可这不代表你有理由往后退。将来有一天你也是能够到达窗外的人。但在这之前,你需要时间,你需要时间来等待。你所有的梦想都值得被等待。你现在绝对不能放弃,你敢放弃试试。”

“我落榜第一天你就在这个冻死人的窗口边这么唠叨过了。”罗维诺从手里抓着的烟盒里抠出一只揉得发皱的烟,是打架时从安东尼奥那里夺过来的战利品。他也没打算点上,就这么咬着,故作出成年人的深沉,“我只是一个平庸的人,适合在这时候补觉,而不是空谈人生。”

“你考得上的。以及,平庸的人是我,而绝不会是你。”

罗维诺没看他,而是扭头专注于街景,平静地吸了吸鼻子。他在破旧的矮楼上居高临下,整座城市在很远的路上,是光,是火,是星辰。而对于窗内的人来说,两个平庸的人在窗外只会像是两粒尘埃那么渺小。

他们就这么沉默了很久,让所有的心情在空气里浮浮沉沉,最终沉淀溶解在来自远方的风中。

安东尼奥的视线仍在淡淡地守望着某个远方,却又一次用很轻的叹息打破了沉默:“你不要……”

“我没难过。”

罗维诺耸耸肩,索性一个转身回屋。他背对着安东尼奥,朝后无所谓地挥挥手就算告别:“你今早帮我多送的报纸,我这几个早上会给你还的。”

他觉得梦境与现实几乎没什么不同,睡着时是一片漆黑,醒来时仍是一片漆黑。他得在无梦的睡眠中挣扎,也得在城市的边缘挣扎,而这两者之间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。

罗维诺闭着眼睛胡乱换上衣服,他的意识仍半陷在梦里,身体却能条件反射性地去带好随身物品出门。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,可是模糊的视线还能在黑暗中辨认出安东尼奥的身影,便任由安东尼奥带着他下楼牵去取报站。

他的手十分有力气,十分稳定。罗维诺嗅着安东尼奥身上挥之不去的烟草味,偷偷感觉着他手掌心的温度。他不知道今天安东尼奥会抄哪一条小路过去,但他知道当他彻底清醒时,安东尼奥会领来租好的单车和成捆的报纸,报纸已经分两堆在单车的前筐里各自搁好来。他会对着罗维诺愉快地笑笑,伸手揉乱他睡得蜷曲的乱发:

“说早安啦罗马诺。”

收手时顺带着将他的一头乱发小心地抚顺回去。他明知道自己晨起时没闲力气和他瞎闹腾,索性就把自己当成只猫来摆弄。罗维诺本该是得发上一通脾气的,可所有的怒火都会莫名其妙地在劳累中烟消云散,反正他也没闲工夫去使性子。

安东尼奥等着罗维诺牵住他那辆单车,才跳上自己那辆摇摇晃晃地朝反方向驶去。罗维诺瞟一眼前筐,吸一口气喊停安东尼奥,那辆破车就哐当哐当减速,哐当哐当原路返回,车后探出个疑惑的脑袋。

罗维诺把车牵到路灯下,对着光一边拆开报纸一边说道:“我帮你多送一点。”

安东尼奥窝在车上犹豫了好一会儿,才挪下车,慢腾腾地解了扎绳,仔细照着灯对了地址,掂量掂量抽十几份出来递给罗维诺:“我送完车折回来帮你送。”

但罗维诺早就跳上了自行车,钻进夜晚的尾巴里,沿着街灯向他那一边驶远了,多的那些报纸在筐里沙沙作响。

秋季的天亮得晚,太阳带着寒气很慢很慢地爬起来,黑夜很慢很慢地淡成浅灰。罗维诺先一路骑到最远,才开始顺着回路一户户把报纸放进邮筒。路灯仍点着,但浓黑已经一点点化开了,晨雾一点点厚起来。送到末十几份竟也是从他原先的路上顺下去的,他哗啦翻翻地址,是陌生的,想必是安东尼奥故意挑出来给他的。

他在大雾中前行。

如果说他原先要送的订户属于中等阶层的那些小市民,那么安东尼奥派送的那块地区和他们一样都属于底层的底层,也许更糟。看不清路,看不清四周,罗维诺减缓了前行的速度,熟稔地一挥手将报纸掷进敞开的邮箱中。车前筐空了,他便返回,前行在大雾之中。

有人忽地抓牢了他的车把,他被迫停下,抬眼一看却是张完全陌生的脸,脏兮兮的人心烦。罗维诺下意识地皱了眉就想躲开,低头却看见对方捏着车把的手里闪着寒光。

拦路人把手里的刀甩出来,在罗维诺眼前晃晃,说了些什么却含糊不清。罗维诺往后靠去,手肘先护住自己的口袋,眼神同时犀利地带着狠意往上刺,另一手伸进衣服里衬也握住了一把美工刀。

陌生人把嘴里一块口香糖吐到马路牙子上:“口袋全掏出来。”

明晃晃的拦路抢劫。罗维诺以眼神与其对峙,听觉又感觉有脚步声从他两翼后踩过来,他稍稍坐直身子,大致确认了方位,思维飞速运转计划该如何才能一下制住三个人。

哗啦一声脆响,紧接着是一声哀嚎响了起来。

罗维诺的思维一下子被打断,他措手不及地先往后一躲,抓车把的少年却是同样的震惊,最后瞄他一眼,竟选择松了车把往后奔去查看情况。

罗维诺夺到了时机,一个猛冲穿进浓雾,流动的雾气像野马一样向身后奔去,风声彻底掩住了耳朵。他看不见身后,也听不见身后,别人也看不见他了。他冲回站点,交了车领了钱,便挤进人群里,伸着脖子等安东尼奥回来和他一起回去,在四下纷乱的交谈声里,听着自己的心跳渐渐回归平静。

他没想那么多,满脑子的混乱里光剩下让安东尼奥快点和他回去。原本他俩就是一贯的早到早退,但罗维诺窝在角落里,巴巴地望着来着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少,最后只留了个看门的老大爷来,劝他先自己回去。

争执几番后他选择悻悻地认输,背对着升起的太阳,独自搭了公交回去,把两人的工钱平分了先收进抽屉里存好。他下到一楼预备好买两人份的早餐,可门一开,他又被满手是血的安东尼奥给惊吓出声。

“番茄酱啦番茄酱。”安东尼奥若无其事地摆出个笑脸,嘴里仍在辩解地咕哝,罗维诺脑子里早已嗡的一声响。他应当责备安东尼奥的行踪不明,可他一看到安东尼奥的那只手,就开始心疼得浑身发颤。

他受伤了。可是他居然还没打算让他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。去他妈的。

他一把反身拖着安东尼奥就上去七楼,嘴里仍没好气地一句接一句的骂他。

“别紧张嘛消消气儿,”安东尼奥坐在罗维诺的床沿,小心地看他气势汹汹地翻找医药盒,“番茄酱嘛,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,别这么大惊小怪的——”

他的伤手被酒精擦过一道,人就忍不住痛喊出来。罗维诺喝骂一声继续消毒:“你家番茄酱有结血痂的吗?!况且你又不是去偷了快餐店的调料台,送个报哪有不小心蹭上番茄酱的?!”

安东尼奥死闭着眼,嘴里嘶嘶哈哈地倒吸着凉气,新上的药水很快又给染红了,于是又得重新洗洗干净重新上药。

“碎玻璃啦。”

罗维诺正忙于包缚棉布和低声咒骂上帝,听到这话眉头就是一挑,手下力道一大,安东尼奥又被折腾得嗷叫一声:“车不小心摔到碎玻璃上了啦。”

罗维诺没应话,小心地扎好了纱布,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发抖。他坐在安东尼奥身侧,抓着安东那只厚厚包扎的手,也没有放开,就这么捧着盯着出神。

安东尼奥小心的打量打量,也不知手是该收还是该放,只好跟着哆嗦的罗维诺一块出神。没过一会儿他就耐不下性子了,整个人悄悄贴过去,略弯了腰把下巴搁到罗维诺肩头,心满意足地嗅嗅他颈窝的味道:

“谢谢你啊。”

罗维诺顿了一下,深吸一口气推开安东尼奥,别扭地转了身去专注地收拾药品。他不惯于道歉,也不惯于被道谢,但面子使然下总得维持住尊严为先。安东尼奥目视着他手上有条不紊地整理,垂下的栗发却露出一小节泛红的脖颈,他看着看着就扑哧一声很轻的笑了出来。

结果是医药盒被很响地甩上,丢进抽屉里被格外粗鲁地推进去,罗维诺板着张脸骂骂咧咧着安东尼奥的不是,拔高嗓门以掩饰刚才的慌乱:“走了啦快饿死了。赶快吃饭,完了去上班,别老愣着啦伤员。”

这次他仍是尾随在安东尼奥身后,抬起的手却轻轻碰碰自己右侧的颈窝。很轻,不易察觉,但他们下楼时,罗维诺的嘴角的确是留着一抹微笑的。

他的愉悦终止在桌子被拍下的那一刻。他支着根扫帚直起身来,借餐馆昏暗的光线往那里看,笑容凝住了。

拍桌子的是店员手下的老员工,罗维诺心知肚明,可他没料到被摆架子的居然是安东尼奥。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直着身围观他俩,其他的人和安东尼奥一样低垂着头,仿佛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一样。在越来越低的交谈声后,安东尼奥朝罗维诺那边摸回去,手里还捉着那一只脏兮兮的抹布。

“今天我得晚过去,”安东尼奥压低了嗓子,“有点事儿。”

“他多安排给你的活儿?”

罗维诺抢着质问,他的声音同样很轻,却不容置疑地发着狠。他的嘴上仍在说着,手上已经反抓住扫帚就要冲过去干架,另一手下意识地拍掉安东尼奥伸过来劝止他的手。平日里安东尼奥总是一个拦下他的冷静角色,他也习惯了甩掉安东的阻碍,可他刚甩开安东尼奥,才意识到那是他的伤手。

他蹲在那儿,与安东尼奥对视,盯着安东尼奥的手居然不知所措起来。然而,安东尼奥只是用那只手轻轻拍拍罗维诺的脑袋以安慰他,动作很温柔,像是抚摸一只小动物。

“我没事。多做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,但我要是被开除了,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……我得先填饱肚子,饥饿更使我难受。”

“这不明摆着是委屈你——”

“嘘,”安东尼奥笑着打断他,“总得先活下去呀。我已经习惯了,只有你决不能习惯懦弱。”

可是当他直起身后,他只让眼神流露出那种淡淡的疏离感,冷冷的,好像对什么都麻木了。

罗维诺在这个城市里所遇到的人,都维持着这样的眼神,但仔细一想却几乎从未见过安东尼奥对他摆出这个表情。他是有见过安东尼奥的这副神情的,在许多个坐在窗前的夜晚,安东尼奥在他身侧与他一同俯视这座城市,烟雾缭绕间,安东尼奥似乎就是这么冷漠地蔑视着远方的一切,好像什么都看透了,又好像对什么都不屑一顾。

罗维诺这么远远地望着安东尼奥,忽然间很想问问他,为什么要留在这里。

但不知怎地,这个问题竟是无法说出口。有好几次他几乎就快要问出来了,可犹豫了许久,又选择将这句话咽了回去。

于是安东尼奥就扶着车把,静静的等着他回话。

罗维诺在暗沉沉的清晨深呼吸,空气湿漉漉地压得他的肺很难受。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,抓过安东尼奥的报纸,抽出大半丢进自己车筐里:

“我帮你多送一点,你的手小心一点。”

说完就跳上了车骑得远远的,一路下去却也不知道是对是错。他像一只鸟一样顺着有灯光的角落低低掠过黑暗,天空从他的身后一点点地亮起来。

最后他拐进安东尼奥那块片区,看着车筐里的报纸逐渐减少,忽然间有种想冲安东尼奥炫耀的冲动,但这个想法也只是让他轻笑起来罢了。

他悠悠地驶近最后一家邮箱,慢下速度准备好投掷,却看见有几个人蹲在路边守着他。罗维诺勉强从一个伤员满脸的伤痕中,认出上回拦下他的那人,刚想先驶开就看见路被其中几个人拦下了。

他心里一阵慌,想着这回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躲过这几个人,就听见有人骑着车,从他身后过来,然后缓缓停在他右侧。罗维诺本是全神贯注地戒备着边上那群混混,却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神情沉了沉,没来得及往后看,就感觉有人伸手扶上他的肩,极温柔地把他向右侧揽住:

“下车,扶好车把。”

安东尼奥的声音低低地从他上方传来,他先是一惊,但下意识地就照做了,一抬眼正看见安东尼奥满脸的严肃,目光发了狠地与那群人对视,两边就这么久久对视着,像是雄狮与狼群对峙。

他环住罗维诺的手正是缚了绷带的那只,便把那只手抬起来,手肘撑在了罗维诺的肩头,将大拇指向他们往下一比。

拦路的人最终朝边上稍稍让开,安东尼奥仍旧揽着罗维诺,手臂向前碰碰罗维诺的后背,示意他扶着车往前走。

安东尼奥把他往身上贴得很紧,手掌宽大有力地按住他的肩头,心跳却快得厉害。罗维诺嗅到他衣服上的烟草味,突然想要躲在哪个角落狠狠吸上一把烟。直到他松开手,罗维诺才松了一口气,两个人沉默着分开一段距离,静静地前行。经过一堆碎酒瓶时,罗维诺瞟过一眼,皱了眉头,他想起了大雾中的玻璃碎裂声:

“你他妈去干架了?”

安东尼奥耸了耸肩,算是肯定。他的伤手搭在车把上,纱布白晃晃地刺眼,罗维诺的声音仍旧忿忿地戳他:

“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受伤的?安东尼奥!谁让你去跟那群人打架的?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吗?你有本事你怎么不早点离开这里啊安东尼奥?”

他身旁的人停了下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气:“那是你,你要是真被那群人弄伤了脚怎么办?”

“那你自己的手不痛吗?你以为我看着你这样我就不难受吗?”

“我无所谓我自己怎么样!要是你自己的手受伤了,你怎么去画画?你能不能多考虑自己一点?”

罗维诺就这么噎在了那里,和安东尼奥对视着大口喘气,最终沉下了眼神,继续扶着车把往前走。然后,他说,安东,对不起。声音很微弱,很快就消散在了风中。

安东尼奥叹了一口气,伸手拍拍他的肩头。罗维诺往他那边靠过去一些,在那一刻,显得像是安东尼奥揽住了他一样。

他们就这么慢慢的牵着车一路同行,风很轻,晨光很淡。罗维诺忽然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里了,没有为什么,就像是他忽然喜欢上了这种散步的感觉,没有为什么。如果一定要问的话,也许是有人能陪着他留下,而他想和那个人一路走下去。

9月快要结束时,安东尼奥被迫丢了饭碗。罗维诺尽力不去听店长的声音。他在没有顾客的餐馆里埋头于忙碌之中,然而办公室里的责备声仍旧持续着:

“工友对你的表现都不大满意……我想我们是不需要懒惰的废人的……”

店员们围在门边上磕着烟,讨论混在烟尘中一齐飘了过来。他们全都挂着副幸灾乐祸的派头,挖苦的全是安东尼奥曾经所有的顺从。罗维诺第一次没了冲上去质问的想法。他一个人默默的擦净桌面,默默地想,像他这样卑微到尘埃里的人,又能做些什么呢。

可是他听见说原定计划就该裁员了。原本该被辞职的绝不会是安东尼奥。他停下来,往门边看去,一个人正给那位老员工点烟,周围低低地奉承他让自己保住了活计。

而被捧赞的那人骄傲地笑笑,露出烟熏的黄牙,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,说,这没什么。

罗维诺几步走上前去,一把揪起那家伙的衣领,把他整个人甩到地上,半蹲下先狠扇一耳光再掐住他的脖颈怒吼:

“贬低别人逞的风头算什么本事?”

周围一圈的人都惊在了原处,一是料想不到他会出手,二是担心闹出人命,就远远地盯着罗维诺指责那人的不是。最后罗维诺站起来,浑身在愤怒中发着抖:

“别想惹他,他是我男朋友。”

他把手里那块抹布砸在那人脸上,临走前啐一口:“老子不干了,谁要和你们一起低三下四。”

没人拦他,也没人敢拦他,他们呆在原地,看着门狠狠被推开又哐当被砸上,罗维诺走出大门冲进光线之中。在这之后他们才记起该把那个四仰八叉的家伙给扶起来,但办公室的门开了。

安东尼奥没带他的工作帽,尽力熨好的衬衫仍然微微地打着皱。他看向人群的时候,居然还能保持住若无所事的模样,只是笑容很快就随着目光的搜寻而渐渐收敛。

他反手拉紧那扇门,压低的视线尖锐地扫视最后一圈:“罗维诺呢?”

沉默过了一小会儿才被打破:“你管那么多干什么?”

那个声音本想借罗维诺不在的机会继续嘲讽下去,但安东尼奥沉下脸,一字一句地压着怒火:

“就凭我是他男朋友。”

他手上缚着的纱布被他缠紧来,就顺势抡起边上一把椅子砸在地上,抬起手,很高地仰起下巴,轻蔑地指向那一地狼藉——

罗维诺完全没想过自己能与安东尼奥以男友关系联系在一起,自己说完那话后整个人就开始慌。他是单方面以交往为借口,在那时替安东尼奥撑住了面子,现在反倒担心安东尼奥会不会因此而困扰起来。

他倚在门外边的电线杆上,好慢慢捋顺思路。也许他不该私自谎称所谓的男友关系,现在他就不会一回想起来就一阵紧张。他不愿意看到安东尼而难过的样子,心里却在小小的窃喜。

他用手半掩着脸,装作在深吸藏在手掌心里的烟,看着路上无数光鲜亮丽的皮鞋从他眼前掠过,却忽然听见店里哗啦一声响,好像有几块木头撞上了门扉,然后是安东尼奥很响的威胁声:

——“你们敢动罗维诺试试?”

门被嘎吱撞开,安东尼奥从里面大步闯出来,一转眼便对上了罗维诺的眼神。大街上人群匆忙,他们两个静止在九月里的阳光中,像是老式电影中的某个镜头。安东尼奥笑了笑,逆着光线微眯了眼,和罗维诺自然而然地一块往回返。

安东尼奥把双手插在裤兜里,像平常那样和他一起走过斑马线,忽然就带着笑发问:“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啊?”

“我没说我不想。”说着却把视线飘向街边的橱窗,“不过我的确是想留下。”

旁边的西/班/牙人借着橱窗的反光看他,两个人一远一近地盯着窗玻璃,一个是希望看到对方,一个是希望暂时性躲开。最后是罗维诺先妥协,半带着点笑叹出口气,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,转过来无可奈何地打量安东尼奥脸上的神情。

也正是在这时候,他发现安东尼奥的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好看,不像平时总该有一点挥不去的忧愁感。安东尼奥比他略高出一截,稍稍宽大的衬衫显得他有些清瘦,肩膀却又很坚实,伸出来牵住他的手也是骨节分明的触感。罗维诺从不相信神话,但安东尼奥站在他面前,像是传说中的太阳神,他们之间的相遇本该就是奇迹。

他想拥有爱情,哪怕那只是卑微到了尘埃里的爱情。他想和安东尼奥一直走下去,因为两粒尘埃相遇在宇宙之中的几率几乎寥寥无几。

安东尼奥的语气仍在轻快地上扬:“为什么?”

“没有为什么,”他咳嗽一声掩饰慌乱,“你呢?”

“我想留下来陪你。”

安东尼奥笑着说完,在迎面扑来的风中把眼睛闭上。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坦白一个不可能被接受的理由,可是手却是真的被握紧了。

“那我的理由就和你一样吧,”罗维诺学着他把眼睛闭上,“但我总感觉你在骗人,不然就是我在做梦。”

可他一说完,自己就笑了出来,肩膀抖动着好久才喘上气,再次看向安东尼奥时,眼睛却没了先前的倦厌感。然后,他说,安东,我们回家。

但是这一次是安东尼奥先放开的手。他从衣服内衬里摸出一只信封,塞进罗维诺手里,第一次在罗维诺面前向后退了一步。安东尼奥带着失落的表情咧了咧嘴,说,你先走吧,回去再拆开看。才刚说完就掉头离开。

信封里只有轻飘飘的一张纸,递出去时却像是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,他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对是错,但他本能地感觉这是对罗维诺好。他扬起头,揉了揉被风吹的发涩的眼睛,世界凝固在水泥楼的一小块空隙中。他很渺小,渺小得像一粒尘埃,随时都会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。

他绕了远路,缩在城市的另一端的某个角落,一个人愣愣地望着那一小块灰色的天空出神,他暂时不想回去,他怕自己会舍不得。

他一口一口地抿着烟,一支一支地吸空一整个烟盒,花光他身上的所有钞票换了酒,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灌醉到意识模糊。手机一直在响,他知道罗维诺从白天疯狂地拨号码到晚上,未接电话足足有几十个,但他无所谓,安东尼奥在这个城市中只是一粒尘埃。

罗维诺以为安东尼奥在当晚就会回来,可是他没有。信封自从被拆开后就被丢在了床上,里面一张皱巴巴的录取单上印着他的名字,可是他不想去动。那家美院算不上好,也算不上差劲,正好适合像他这么平庸的人。

他很确定自己从未向这所学院递交过报名表,但通知书是确确实实地摆在那儿,上面有他的名字。他想到安东尼奥,也许只有安东尼奥才会为他做这么多吧。

落款的日期是两天前。安东尼奥犹豫了整整两天。

当时他站在安东尼奥身后目送他离开,他不想追,也不能去追。他只是在想,这一刻终于到来了。

现在他开了免提等着另一头的那个男人接通,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,也许只是不想放弃而已。

直到凌晨时对面才终于接听了。

罗维诺积攒了一整天的委屈,可才蹦出几句话,就忽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。在怒气冲冲地凶出几句后,他只能不断地重复:

“你到底在哪?”

他吼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溃不成军,鼻子酸得他好难受,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发着抖继续问下去。对面醉醺醺地不为所动,情绪平静得像是在念一段旁白:

“帮我去找一下钱包好吗?”

“你人呢?你现在在哪?”

“好像是压在哪堆杂志下了……你帮我翻翻……我钱花完了。”

“你一整天都没有回来!”

“……用你的钥匙开门就可以了。”

“……你能不能回来?就算……只是陪着我也好。”

罗维诺把自己蜷缩成一团,他语无伦次,但这没办法。他不愿意示弱,可他更不舍得安东尼奥。

“……我担心我会舍不得让你走。祝贺你,瓦尔加斯先生。”

罗维诺挂断电话时仍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,他还是坐在安东尼奥门前的木地板上,抬起头却望向窗外。城市仍在黑夜的尾巴中沉睡着,但东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升起了淡淡的浅灰。他很慢地摸出自己的钥匙,很慢地从地上爬起来,很慢地旋开门锁,把安东尼奥的房门打开。

房间不大,所有的东西都是陈旧的样子,只有他的画还好好地挂在墙上,显得有些不真实。他搭上门,而并没有锁上,暂时地让自己在安东尼奥的房间里冷静下来。

他从抽屉里翻出几件旧衬衫,旧得不能再旧,连纽扣也都松松垮垮,褪了色的针脚零零散散。底下压着一沓的杂志,按期刊号规矩地理好,每页折起来的都是罗维诺·瓦尔加斯的画。

其实一本一本地看过去反而更使他难过。重新收回去后,他尽力摆脱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,干脆一边翻找,一边帮安东尼奥把房间收好。最后他抖开被子时,那只钱包终于掉了出来,连带着里面一大捧零钱全撒在了被单上。只是中间还夹着张纸条,边角磨得起毛,纸面久得掉色。

他犹豫了很久,选择先把那堆纸币硬币一点点装回钱包里边,捏起那张纸条,把它打开。

上面的内容他很熟悉,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张清单会出现在这里。安东尼奥的笔迹在上面涂涂改改过好多次,划去的全是他落榜的美院名字。

这是一张名单,内容是罗维诺曾经想报考的所有的学校。

罗维诺感觉像是被谁当头一棒,他愣在原处,抬头再看看墙上平庸的作画,世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他在破晓时分的黑夜中,无可抑制地开始想念起安东尼奥来。

尘埃向着光,心会向着他。

罗维诺直到打开门前,都在低声念着安东尼奥的名字。只是他要找的那个男人早已枯坐在了门边,在听见呼唤后,轻轻叹出一口气,抬起头只用一个溢满疲倦的微笑来回应罗维诺。

“你怎么才回来!?”骂的时候却藏不住委屈。

安东尼奥看着他在自己身边跟着坐下,声音温柔地带着笑意:“早安。”

“你到底去了哪里!”

安东尼奥轻拍他的肩膀,望向窗外后依旧沉默。

城市依旧昏沉,像幅有了年头的素描,有着永远也化不开的铅灰色。罗维诺忽然失去了争吵的动力,他坐在安东尼奥身边,像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,一起沉默地远眺。

太黑了。罗维诺低声说,感觉就像是白天永远不会到来一样。

他直到说完都保持着凝视着窗外的模样,无动于衷,但却瞥见安东尼奥摸了摸他自己的鼻尖。

“还是祝贺你。”他同样是出神地远眺窗外。

他们再一次用沉默来等待黎明,却只能感到这栋老房子几乎快被黑暗所压塌。安东尼奥望着天空中并不存在的飞鸟,听见罗维诺平静地开口:

“我前一晚梦见你了,就你和我,我们在城市里散步,但你没有松开你的手。”

安东尼奥在他发言的时候低下头找烟,最终点着最后一支,便叼在嘴边,呼吸,呼吸。可是罗维诺还在继续:

“太黑了。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根本就找不到路,我们甚至得自创光明。我想梦见一个明亮的未来,但我没有未来,所以我只能梦见你,安东尼奥。我考上那里并不代表我有了未来,但至少我还能有你。”

他旁边的人对着窗外吐出一口浑浊的雾气,看着整个世界在烟尘中抖动起来,像上帝身后的影子在颤抖。

“我不喜欢你,安东尼奥。”罗维诺很轻地扬起嘴角,“因为我爱你。我要留下,和你给我的理由一样,可我感觉你的理由……好到不真实。”

“那是真的。”安东尼奥的声音很沙哑,藏在指尖的烟火在昏暗中像一粒星光,“我想留下来陪你。”

说完便轻轻搂过罗维诺,把他抱住,抱紧:“就像这样来证明。”

“我们都太卑微了。”罗维诺笑了笑,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。他伸手环住安东尼奥,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之中,嗅着这铺天盖地的烟草味,“像尘埃一样渺小。”

“而你只要给我承担那么点大的爱,我就已经知足了。”

安东尼奥低下头,在破晓时分的黑暗中笑着说。

他深绿色的眸中倒映着窗,窗外适逢日出的地平线上泛着光,他的眼睛里浅浅的栖息着光。

那点光便足以照亮尘埃。

【The End.】

  “谁若遇见你,谁便接近光。”——致清水妙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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